舅舅依然如故。
一边嫌弃着我家乡的穷山恶水,一边每次来一住就是半个月。
对于他的到来,我爸爸绝对是不欢迎的,吃东西挑,又老是带着我到处跑……
只是他有我妈的支持,我爸拿他没办法而已。
我爸还不敢摆脸子,因为要顾及到我妈。他怕老婆,全村第一。
我爸爸除了做农民,还有一行手艺活儿:石匠。
不过他这人只有一身力气,还做不了精细活儿。基本上就只能给人家的墓地用石料做基础。
是最苦逼的营生,挣不到几个钱,但一年四季忙忙碌碌。
我妈有时候会开玩笑说我爸做石匠没挣到钱,挣了锤子。
其实这也不是玩笑,咱们家里我爸的工具可以对堆半屋。不管石料是大是小是硬是软,我爸都能找到相应的工具对付它。
舅舅每次来都有可能会挪用我爸的工具,我爸会很生气。这也应该是我爸不喜欢小舅子的原因之一。
我爸一生气连说话都结巴。
我舅舅甚至懒得听他说什么,想拿工具还是会厚着脸皮去拿。
今天说的故事,是关于一个“树棍子”的。
当然,那不是树棍子,只是我爸这人没什么见识,觉得那物件像是树棍而已。
事情发生在某一年的夏天,我在家里过暑假。
那一个夏天,我爸爸都在山上给村子里的首富王大贵造坟。
说来也是奇葩,我们这村子里的老人过了70岁,只要手里有点闲钱的,都会想方设法先把自己的坟墓造好。所以你现在要是到我们村子里去,大老远就可以看见高高矮矮,大大小小的石墓。
老人们活着没有好的居住条件,死了倒是想风风光光住在高房大屋。
而且,很多人都喜欢把墓址选在龙冢附近。
毕竟沾着一个“龙”字,让人有俯瞰众生之感。
首富王大贵要求做的坟墓规格比较大,而且他不用本地石料,专门找车到100里以外的地方拉的大青石。
大青石确实比我们本地石料更坚硬,做出来的雕花这些也更好看。
王大贵有钱,随便怎么折腾。
于是我爸在王大贵选出的墓地里叮叮当当的敲了整个夏天。
直到老天下了一场大雨……
那是一个雨后的下午。
我爸回来的比较早,手里拄着一个棍子,走路一颠一跛的,脸拉的可长了。
我舅舅那时候在我们家里闲着,见我爸这样,他居然不厚道的笑了:“姐夫,咋半天不见,你又多出了一条腿?”
我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:“tmd,那地方真邪门,下了一晚上雨好像地皮都松了,老子一脚踩下去,地面陷下去一个洞,把我的脚都在洞口刮伤了。老子顺手在洞里一拉,发现了一个很坚实的树棍子。杵着这根树棍子我就回来了。”
舅舅听了我爸爸的话,眼睛里突然就放出贪婪的绿光。
就像狗看到了骨头。
他一直瞅着我爸手里的树棍子:“姐夫,把这树棍子给我摸摸。”
我爸在门槛上坐好,这才把手里的树棍子递给他。
这哪里是什么树棍子?
我舅舅后来说,按现在的说法那东西是铸铁的。看起来黑不溜秋,却坚硬异常,而且不太容易生锈腐化。
这在古代,是一种上好的金属材质。
说到这里,我舅舅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。
我有一种预感:狗牙子先生又有新发现了。
我舅舅以前经常说,做盗墓的要比狗鼻子还灵。你才能发现一般人不能发现的东西!
果然。
舅舅拿了手电筒蜡烛,锄头,洛阳铲,顺便也偷了我爸的凿子和锤子,杂七杂八的工具一大堆。
午夜的时候,我睡得正香,舅舅拧着我的耳朵:“大外甥,咱出发了!”
我还睡意朦胧:“干啥呀舅舅?”
他的回答非常言简意赅:“下斗啊!我的傻外甥!”
他什么时候出去踩的点?
容不得我多想。我是被我舅舅连拉带踹弄出去的。
今晚的行动就在王大贵的墓地里。
盗墓的天生都是土拔鼠。我舅舅挖坟的速度特别快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,他就挖到了古墓的入口。
舅舅显得特别兴奋:“驴蹄子,我有一种预感:我们要发财了!”
而我,因为瞌睡被打断了,还有起床气。可是咱也不敢发火,只能撅起嘴巴帮舅舅挖土。
“别挖了,咱们能进去就行了。挖的太多到时候回填的时候麻烦!”舅舅一边说一边急躁的扔了我手里的锄头。
说到这一点,我舅舅比一般的摸金校尉好像更厚道一些。盗墓以后他会尽量将坟墓的外部状态恢复到最好。
不像后来的那些人,偷了东西就不管,有些人甚至把尸体到处乱扔……
舅舅先在洞口站了一会儿,等里面的陈年浊气排的差不多了。他先关了手电筒观察里面的动静,平心静气,里面一点点小的动静都不会放过。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半个多小时,然后才放心的说了一句:“可以进去。”
直到后来我才知道,舅舅做的这些都是很有必要的。
古墓除了有机关,还有毒气,甚至还有致命的磷粉,如果经验不足的人贸然下斗,他们的死法有千千万万种。
这个墓规模挺大的,摸摸索索的一进墓室,下意识的先用手电筒仔仔细细观察内部的情况。
我看见了几行大字,大概写的是汉代刘姓谁谁安眠于此。
刻字的石头也是大青石,质地紧密坚硬异常。上面的字迹很清楚,只不过都是繁体字,我能认识的也就那么几个……
所以没文化真的是很可怕。
借着手电筒的光,我看见舅舅的眼睛里都是笑意:“这回真的发达了,真是皇亲国戚的墓!”
皇亲国戚……
听着逼格非常高啊!
看了那个刻了字的石墙半天,舅舅又告诉我,这是一座王爷墓。
王爷?
天啦!还真是大人物!
见舅舅这么兴奋,我想着也许干了这一大票,他就可以结束他的盗墓生涯。
毕竟做这一行的有损阴功,做久了总归是不好。
舅舅打着电筒,又拿着蜡烛在前面首当其冲。
在这种陈旧的洞穴里很容易缺氧,蜡烛的作用并不是照明,而是对空气含氧量的一个简单测试。
走了一小段路,我们突然发现了两具穿着夹克的骸骨。
舅舅的脸便拉了下来。
很显然,我们来迟了,这墓已经被人盗过了!
“那些狗日的根本就没找入口,直接在墓室上方打了一个大洞进来了。”舅舅很是愤愤不平:别的盗墓贼居然比他聪明!
这简直不能忍。
那些人偷了东西,胡乱的将那个墓室上方的盗洞盖上,因此一场大雨过后,我爸的脚都被洞口刮伤了。
舅舅只是发现了几片薄如蝉翼的金叶子,这显然离他的预期太远!
所以舅舅差不多快哭了。
棺材里面躺着的,除了穿着古装的骨骸,还有一具穿着牛仔衣的白骨。
那个穿着古装的墓主人生前应该确实如舅舅所料是一个大人物。
他身上的衣物到现在还光艳如初,金丝绣的祥云纹路还闪闪发光。
只不过我用手一摸,那衣物就破了。
比纸还脆弱,不堪一击。
舅舅瞪了我一眼:“狗爪子别乱动!小心有毒!”
我居然把这档子事忘了!
古墓里防盗的手段,第一是用毒,第二才是机关。
死在墓室入口那两具尸骨显然是被机关杀死的,背上还插着一把铸铁长箭。
至于死在棺材里的这个人,身上的衣物完好,死前应该没有受过什么伤。
那么他的死因很有可能是中毒!
我下意识的看着自己的手,突然感觉手心好像有点痒,对死亡的恐惧感铺天盖地的袭来.……
我瞪着惶恐的双眼,可怜巴巴的看着舅舅。
舅舅知道我在想什么,语气缓和了一些:“别担心,这个人应该是死于一种毒气,谁打开棺材谁死。他时间久了,毒气就散了”
“哦……”
“但是你要记住,以后下斗不要轻易去接触棺材里的东西!实在要动它们,一定要戴上手套!”
我又哦了一声。
我舅舅带着我在墓室里转了一大圈,还发现了两个小的耳室,里面有好些不痛不痒的陪葬品。
他一边走一边呜呼哀哉,叹自己的命不好,这辈子任凭他怎么努力,也没碰到好事。
那口气好像在埋怨老天对他不公?
我当时真的想提醒他一句:你干着挖坟掘墓的营生呢!
做这么缺德的事儿,难道还想让老天保佑你发大财?
我们从古墓里回来,我舅舅好说歹说把那个树棍子从我爸手上哄了去。
后来我舅舅给了我爸爸5万块钱,他说是卖那个树棍子得的。
我爸爸那个兴奋劲儿啊,马上杀了家里的鹅,请我舅舅吃了一顿好的。
过了几年以后,舅舅跟我坦白,其实那个树棍子,被舅舅卖了25万。
当然关于树根子卖了多少钱,是打死也不敢让我爸知道的,我怕他气得吐血。
又过了很多年,一次偶然的机会,我在某个博物馆的展厅看到和那个树棍子类似的物件。
原来那东西叫做九枝灯,是皇族的人用来点焟烛的。在一次拍卖会上,九枝灯最终是以一百多万的价格成交的。
干我们这一行的,本就是一个骗一个。